我有個弟弟,親的,小我八歲。

五年前他面臨中考,我已經(jīng)本科畢業(yè),在北京工作了半年多了。

那時他的成績在我家縣城的中學,大概是400/600左右。至于我家縣城的教育水準?這么說吧,自打我上了中學起,我家縣城就再沒有一個學生能夠考入清華北大Top 2,Top 5的學校也沒有——他們說在中國Top 2的大學是清華北大,但是Top 5的大學有七八所,:-)。我縣歷年的高考狀元約有50%去的是北航,這已然是我縣最好的學生的出路了。一本線以上一個縣城大概在200-300人之間。

彼時離弟弟的中考還有4個月。按照那時他的成績排名,他大概連我縣的高中都考不進去吧(當然,加錢是可以上的)。直到有一天他和我電話說“哥,我想好好學習了”。

于是我二話沒說,放下自己的生活,回老家專門輔導他的中考。白天我在家里學習C++/Qt,晚上和學校溝通好,讓弟弟回家來自習,我自己教他。

教什么呢?歐姆定律,元素周期表,化學反應入門,英文發(fā)音入門,平面幾何入門。是的,這些初一初二的課程他甚至都沒有學得很好。我們就讀過的初中,在我久遠的記憶里,每次晚上回家時,差不多隔上三五天就會看到在馬路上打群架的,至于那些少不更事,動刀打架傷人坐監(jiān)的屁大孩子,每年都有。

我細致耐心地教了他一個月,除了一些硬性的基礎知識,還給他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大學生活見聞,以及離家在外這幾年求學見過聽過的各路大神學霸的傳奇故事。之所以講這些邊角料,是想在他的心中投進一點對未來生活的暢想和希望。正如《肖申克的救贖》里所說的,“Hope is a good thing,maybe the best of things.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這之后我就返回北京去近水樓臺泡北大的圖書館去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的成績以每個月100名的成績往上走。在中考前我跟他承諾,如若中考成績達到一定的水準,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他聯(lián)系到他所能去的最好的中學。

最后在中考時考了縣城110名左右。而我也實現(xiàn)了我的承諾——我?guī)兔β?lián)系了隔壁縣城的一所中學,雖然比之名校中學還是差一個身位,但是好歹這所中學曾經(jīng)出過兩個省高考狀元。同時,我又說服了家里,交了約3萬元擇校費,最終讓他在高中有一個相對更高一點的起步。

果不其然,這個起步還是高了些——他在高中第一次統(tǒng)考中考了約1000/1500名的“好”成績。接下來怎么辦?“迷茫啊”,這幾乎是一定的。所有的小縣城學霸出去見了世面后的第一個月,大體都逃不過或長或短的一段迷茫期吧。更何況他還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學霸,只算是一個剛剛起步的追趕者罷了。

有的人在這種迷茫中沉淪了。好在我經(jīng)歷過這種迷茫、困窘。于是我又給他打了好多電話,在北京的書店買了好多書,一點一點地教他怎么樣重拾信心,怎么調(diào)整學習方法,怎樣針對不同學科結合自己的天賦制定不同的學習策略,怎樣擺平心態(tài),等等等等。這個過程持續(xù)了整整三年。而他的成績也從校內(nèi)1000名,到輕輕松松100名以內(nèi),再到“重構”自己的學習策略和方法后,穩(wěn)定保持在校內(nèi)的前30名左右。而這個成績,已經(jīng)不僅可以確保能上一本,而是可以去上一個有些知名度的所謂名校重點985了。

于是在高考前半年,我又給他承諾,如果平時的成績能夠保持下去,我爭取幫他申請到香港讀書。這是在14年底的事情。15年1月份我在杭州給他報了一個新東方的口語班,專門加強下他的英文能力。15年2月份節(jié)后,我又幫忙準備申請材料,花了一周的時間,全權代理完成了香港學校的申請。

15年6月份高考。6月下旬出成績。全校排名第9,如果放到我們小縣城,第2。

所以我那幾天大概是高興地有些忘乎所以了吧。

7月初的一天,我吃好晚飯去找手機,發(fā)現(xiàn)了手機上有七八個弟弟的未接來電,是的,他告訴我說,他被香港理工大學工程物理系錄取了。

我忽然覺得我似乎是自己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這種興奮甚至比我自己當初拿到大學的保送資格還要來得更興奮一些——改變自己是很難的,但更難的是成就他人。

這之后,我給家里打電話,告訴他們趕緊準備錢——顯然,他的成績還沒有到能拿到全獎的程度,不過好在我家的經(jīng)濟條件也改善了很多,我說服父母讓他們把四年五十萬的錢當做是一種投資,我始終堅信,在教育上的投資總是物超所值的。再之后我又幫忙準備購匯轉(zhuǎn)匯、整理申請材料等等。

一切進展都很順利。8月份我?guī)е胰嗽趶V州、深圳、香港轉(zhuǎn)了一周。父母第一次出門坐高鐵,父親也是第一次坐飛機出門,而我的弟弟,畢竟年少,通關簽證還是我來指點。而我呢,剛有不到一年的駕駛經(jīng)驗,第一次租車在廣州深圳開了五六百公里。除我之外,全家人第一次下海,然后被嚴重地曬傷了。

香港之后,很快他就適應了新的大學生活。我這時會教他一些計算機的基礎知識,考慮到他的物理專業(yè),我重點教他入門了Mathematica,相信這個會給以后的學習帶來很多方便,剩下的東西,諸如微積分線代之類的數(shù)學課程,我自己都已經(jīng)有快十年的時間沒有碰過這些東西了,能教他的,無非也就是一些大的學科體系的觀點罷了。前幾個月他問我一些數(shù)理的東西,我只能坦白說自己已經(jīng)無能為力再教你了……要是計算機的知識,倒還可以,哈哈。

其實在港校,老師講的課程未必會比大陸名校好很多,但是有一些環(huán)境因素,大陸是很難獲取的。比如更加多元包容的文化環(huán)境,全英文的授課和聽說讀寫訓練,沒有太多管制的自由的網(wǎng)絡環(huán)境和政治環(huán)境,以及自己更加獨立的生活等等。

這半年來,他跟我講說他們這個學期開了量子力學的課程;說自己買到了幾百元的極便宜的機票,想自己辦簽證去趟日本看看;說香港local們又在校園里搞活動吵吵鬧鬧;說自己除夕才能回家過年因為除夕前一天還得上七八個小時的課程;說偶爾去深圳吃個飯看場電影“改善”下生活因為香港的電影票實在是太貴了;說自己每天去健身減肥,然后宿舍的空調(diào)太貴了一個小時要好幾塊港幣……

他的很多日常,哪怕對于當年的我,在大學里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畢竟我剛上大學時,連電腦上裝個軟件都不會,注冊個郵箱學會發(fā)email就能開心個老半天。

他選擇物理系的時候我曾經(jīng)和他提過,大陸學校北大,南大和中科大的物理系很棒——物理上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前些天他告訴我說,他在申請暑期中科大的物理系交換,我說好呀。然后今天他告訴我說,他被這個program錄取了,暑假會去合肥中科大物理系交換學習一個半月,上兩門課,Thermal and Statistical Physics,Advanced Photonics Laboratory。

弟弟的郵件

所以你能想象嗎?一個學生,在四年前連初中物理的歐姆定律都還沒有學明白的小縣城學渣,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加上前輩(就是我啦)的指導,加上家里合適的經(jīng)濟條件的支持,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去中國最好的物理系去交換學習了。

弟弟的郵件

所以,教育對人的改變有多大?

他以后會去干什么?讀書深造?找份工作當工程師?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以后不會像他的同齡人那樣,在小縣城里早早的娶妻生子,做個小買賣,每天打打游戲搓搓麻將,喝喝小酒,然后偶爾在家里吵吵鬧鬧。無可避免的,他將離孕育他成長的小縣城越來越遠。家鄉(xiāng)對于他來說,必定會越來越成為一個尷尬而又繞不過去的出身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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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述故事,濃縮成一句話,就是:一個人所能達到的高度是由四個方面決定的:家境、天賦、機遇和個人努力,四者缺一不可。家境是個人發(fā)展的起步,是出發(fā)點,是個人成就的下限;個人努力是發(fā)動機;天賦代表著發(fā)動機的好壞,是加速度;機遇不同就是高速路、柏油路、山路和山中小路的區(qū)別。

以此為底,衍生:

“一個人的命運啊,當然要靠自我奮斗,但是也要考慮到歷史的行程。”

“In my younger and more vulnerable years my father gave me some advice that I've been turning over in my mind ever since.‘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he told me,‘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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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date:

有人問我“弟弟轉(zhuǎn)變的契機是什么”。這個說實話我也沒有確切的答案,我父母就更想不明白了。

小學時他大體上算一個“乖孩子”,成績中上,但是初中前兩年成績一落千丈,有時和同學打架,參加小幫會;有時還去廁所里偷偷抽煙被抓現(xiàn)行;晚上在被窩里讀各種亂七八糟的小說;過年給的一百元壓歲錢轉(zhuǎn)手就拿去充了Q幣,種種”劣跡”大約如上。

在我家,母親是不管孩子的教育的。至于父親,他也沒啥高招,無非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兩個不讀書的小老百姓,能有什么教育的宗法?母親是小學文化,父親是高中文化,幾十年不讀書,即便是初二初三的書本知識,也無法給孩子帶來一些幫助了。

有一次弟弟犯錯,父親喝了點酒,就在飯桌前罵弟弟,從晚上六點罵到凌晨半夜,然后叫我陪著一起“罵”。我當然不喜歡這種粗暴的方式,就在那里從著、陪著、聽著父親把車轱轆話伴著酒氣說上二三十遍。

對于弟弟的教育,我始終認為,棍棒似的打罵羞辱是一定不會有效果的,而在那種令人期盼的“轉(zhuǎn)變”——、“契機”出現(xiàn)之前,輔導學習書本知識到最后也會徒勞無功,因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自己的嘗試,去幫助他尋找那個“轉(zhuǎn)變的契機”。但說實話,這一點我其實毫無把握。后來他“真的變了”,我其實心里暗自慶幸——這下我可以用上全力——學業(yè)上的、甚至包括人脈關系上的——幫他走出縣城,走上正軌。

至于他到底是因何而變?我?guī)啄昵皢栠^他,但是沒有一個明確的答復;現(xiàn)在再去探究這個問題,其實也已經(jīng)沒有這個必要了。也許人家就是和小姑娘談了個小戀愛,下定決心改變;也許人家就是做了個大夢一覺醒來就覺得自己再這樣過下去不行了。

不過在我父親兩三年的棍棒教育之下,我還是會穿插著給他推薦一些電影,有時也陪他一起看;有時我也會跟他講講我一個人在外面單車走天下的風雨見聞;有時會講講大學里的自由,也會講講我這個“小縣城學霸”在大學里如何掛了兩位數(shù)的課程但是依然順利畢業(yè)找到工作找到所愛的人和喜歡做的事情。

也許正是這些天馬行空的“吹牛”,在他的心中播灑下了幾粒希望的種子,在暴風雨來臨,人生轉(zhuǎn)折的節(jié)點上,種子發(fā)芽,心中的渴望轉(zhuǎn)變成一點一點的努力,再加上一點點的好運氣,成就了現(xiàn)在的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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